知青岁月是一代人的阵痛,也是共和国历史上的一段阵痛,这一代人目前大多进入回首与反思的年龄阶段。今年6月9日,有 60多位在四十年前,也就是公元1971年6月9日插队落户在高台乡(当时叫高台公社)的自贡知识青年,回到他们的第二故乡——青神县高台乡。我当时在公社分管知青工作,应邀参加了他们的返乡聚会。
当年,他们都是一批充满青春活力,蓬勃向上,怀揣理想与梦想的稚嫩青年,在伟大领袖毛主席: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,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”的号召下,打起背包,戴上大红花,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,此起彼伏的口号声,咚咚嚓嚓的锣鼓声中,雄赳赳气昂昂登上列车,挥泪告别亲人,义无反顾地奔赴广阔天地,去挥洒青春与抱负,去实现那懵懵懂懂至今也许都没有闹懂的理想。他们像一只只雄鹰,冲出温柔的巢穴,博击长空,在暴风骤雨雷鸣电闪中翺 翔;他们犹如一支远征军,决心披荆斩棘横刀立马血战沙场,接受血与火、生与死的战斗洗礼;他们似一群拓荒者,奔向那遥远的蛮荒之地和处女地,去建功立业,绽放理想之花,攀摘累累硕果。
他们是一批天真幼稚的青年,实际上是一批没有多少文化的未成年人,因文化大革命,初中只读了点“工基”、“农基”,即工业基础知识,农业基础知识。他们凭借一点书本知识和美好的词语去判定外界事物,据他们回忆,当初他们在城里选择落户地点时,一听说桂花公社,立刻想到“八月桂花遍地香”的情境,那一定是很浪漫的地方,但身临其境却是穷乡僻壤,一听说天池公社,脑海里闪现出“高峡出平湖”,仙女梳妆的瑶池,杨柳依依,碧波荡漾,那一定是人间仙境,但到县城才知是连公路都没有通的崇山峻岭,当他们一听说自己安置在高台公社,立马脱口而出“二呀嘛二郎山,高呀嘛高万丈”,高台不知有多高,但放下背包一看,却是一江两河水长流,一望无际的大平坝。他们是一群扑实勤劳的青年,在城里,他们在父母的呵护下,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生活,在农村,他们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,风里来雨里去,学会栽秧打谷抛粮下种犁田耙地,送公粮、筑水库、战河堤,修公路,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,成为名副其实的庄稼汉。
逆境出人材,正是这所没有校门的大学,铸就了他们的坚毅,练就了他们的生存能力,以至他们回城后,在各行各业成为中坚力量和中流砥柱,无论是生活的艰辛,工作的压力,仕途的坎坷,当他们以农村以知青作为参照物时,那又是小菜一碟不值一谈。想想今天的不少宅男宅女,蜗居在家里,成天守候在电脑旁,沉溺于网络中,还美其名曰“秀才不出门,能知天下事”,其结果是生存能力极弱,一进入社会就茫然不知所措,只有回落到家中当啃老族。他们是城乡融合的使者,当他们从农民那里感染了勤劳、纯朴、宽厚和仁慈时,他们又将城市文明潜移默化地送进农村,如文化、语言、服饰、饮食等,他们引领农村青年穿钢管裤啦叭裤,他们将农民千百年来认为是不洁之物的黄蟮泥鳅,烹调成餐桌上的美味佳肴。
尔后,他们或读书或招工或参军或顶班陆陆续续回城,在各自的生命轨迹中,既历经了波澜壮阔的人生画卷,又经历了仕途的曲折与坎坷,生活的尴尬与无奈,人生的悲欢与离合。如今都或下岗或退休或下海而离开工作岗位,多数人享受着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、闲静无忧的生活,也有些生活拮据者。但无论是辉煌还是平淡,富有还是清贫,坦途还是逆境,对于他们来讲,都是昨日黄花过眼云烟。四十年的风雨兼程,四十年的沧桑岁月,四十年的坎坷磨难,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在镌刻着他们,当初那稚嫩的脸庞,水汪汪的大眼,飘逸的秀发,苗条的身材也荡然无存,而今是五千年的沧桑写在脸上,眼袋松弛而下垂,满头白发而秃顶,全身发福而臃肿。他们在殊途同归的人生路上,终于明白:“再绚烂辉煌的东西都会输给无情的时间”,从而找到人生的真啼。他们都以平静的心态,去思索他们那一代人的理想与信仰,去追索过去的往事与欲望,去回忆他们有过的天真与愚昧。
高台乡党委政府隆重热情欢迎他们的到来,在县城的高档酒楼为他们接风洗尘,住宿在豪华的宾馆,安排大客车从县城将他们接回高台,并沿着全乡的地盘转了一圈。他们目不转睛地盯住窗外,兴奋、激动、惊叹,他们的相机啪啪闪个不停,他们的脑海里不断转换着新旧老照片,四十年前的老照片:路是羊肠小道,晴天一把刀,下雨一包糟;房是土筑墙、草盖房、芭芭壁、纸糊窗;山是荒山秃岭,满目荒凉。而今拍摄的新照片:乡道、村道、社道、户道,道道相通,且是水泥路,打`扮入时的`村姑,骑着麾托,风`驰电掣般行进在乡村路上,秀发随风飘逸,上坡似嫦娥奔月,下坡像仙女下凡;翠竹绿树掩映着色星罗棋布的楼房,乳白色的墙壁,咖啡色的磁砖,橘红色的琉璃瓦,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;满山遍野都栽满各种果树和经济林木,郁郁葱葱,青山绿岭,赏心悦目。
他们回到各自曾经插队的生产队,知青房已荡然无存,当年的老房东,老邻居,老队长、老支书,大多到了另一个世界,不免有一丝悲凉袭上心头。当年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姑娘小伙,如今也是儿孙满堂。现在的年青人及小朋友都以好奇的眼神注视他们,不断猜测和打听是谁家的客人,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未改鬓毛衰,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。”好客的村民都热情邀请远道而来的他们到自家作客,用丰盛的美味佳肴招待他们,离别之际,村民们并不断挽留他们,纷纷将自家的土特产诸如花生水果鸡鸭之类往他们的包里塞了又塞,并依依不舍地簇拥着他们来到乡政府。
在一阵鞭炮声中,老年秧歌队的载歌载舞中,他们登上回程的汽车,在挥手告别的那一刹那,全车人情不自禁地留下热泪,泣不成声,当有人按捺不住竟嚎啕大哭时,全车人也大哭起来。他们的哭和泪是真诚的,是出自内心发至肺腑的感情流露。他们的潜意识告诉他们,他们这一别,也许有的人将是与这第二故乡是永别。我们送行的人也受气氛的感染,不由自主地噙出了热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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