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成都到乐山,应该算是成都平原最有历史厚度的一条驿道,人文、风情、民俗、美食诸类齐备,就像是一道道清晰的年轮,记载着历史的沧海桑田。
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,现今的高速公路上是无法体验到的,不到2小时的车程,那高速公路服务区方便面、火煺肠肯定与马路旁黄灿灿的油菜花没法比。“秀色”在车窗外做着“大陆漂移”的动漫镜头,“可餐”之物却不在高速公路上,这是第一条路──高速公路无法让人留念而只想“关山飞渡”的原因。
从成都到乐山的第二条践是成乐大件路,也就是省道103线。因沾了岷江的光,从新津起就有“黄辣丁”之类特色店子。不过别受司机“导购导吃”利益的影响,有懂行的人就告诉你,那卖的不是黄辣丁,而叫“云斑鲶” ──形似,但肉质远不及黄辣丁了。如要打破汤锅问到底,调侃的人说,黄辣丁在成都各交通要道逮违章的乡下人。热情的当地人会告诉你,吃真正的岷江河里的黄辣丁,应在半斤左右,用汉阳的酸菜熬汤、泡海椒提味,青葱芫荽子拌海椒,配几粒白如碎米的蒜粒,吃一口鱼肉,就像是在和意中人接吻一样。当然,同行的若有青神人,他会劝你去汉阳,那里不仅黄辣丁鲜美,还有更鲜美的平羌江团花生鸡!
第三条路就得从水上走了,竹林绿得像化不开的云,水蓝得如玻璃,村廊在远处是等着回味的乡情,山在岸边时而像盆景,时而像笔架,时而像青龙饮水潜入江中,时而如美人临水梳妆。这样一路走下来,漂下来,吃下来,就到了一个汉阳的地方。
汉阳,江滨食府
一条岷江,从成都下来珠连玉缀,在几乎要达到乐山的中途来了一个大转弯,折身塑造一个三面环水的弧形平坝──青神县的汉阳坝。据说远在汉代,一阳姓家在临江的码头上开店,从此衍生成集镇,汉阳镇因此得名,并历经千年雨打风吹,看惯江上帆起帆落,至今如盐关码头吊脚楼的青瓦檐,临风独立,横贯古今。汉阳镇的芸芸众生,在天造地设的这块土地上,用滋养万物的江水,以代代相传的劳力和不断进步的智力,把个小小的码头擦拭得如一面铜镜,有苦涩,有沧桑,有灵气,也有霸气,让成、乐两地年老的居民和年轻的食客,至今提起仍有一丝撩人的韵味,缠绕在江上渐行渐远的桨声帆影里。留在唇齿间的,既有李白“岷眉山月半轮秋”的雅韵,也有“嘉腐雅鱼汉阳鸡”的无穷回味。
就这样,汉阳以岷江到乐山的最后一个大码头为根基,形成了上下船只货物贸易的一个商埠;也因为半倚平坝半连深丘区,自然也了山民渔民、丘区与坝区生产生活资料交换的场所。一个远离县城的小镇,留下至今仍属建筑史上“有极幻之能事,有无限之趣味”的各色封火墙,留下了能以一口本土话语走进中央电视台“留住手艺”栏目表演汉阳棒棒秤制作的陈燕师傅,还有一句让县城人也服气的青神俗语:“穷青神,富汉阳,想方打条刘家场!”
由于岷江的冲击,历经沧桑的汉阳坝土肥水美,松软肥沃,以蔬菜、花生、蚕桑、土鸡、江团等物扬名于世,并由此改写了汉阳靠码头而生的历史。特别是岷江水上航运萎靡后,风流依然,风韵依旧。──汉阳的民间美食,更是遐迩闻名,让这个古镇成了岷江之滨一个让老饕们趋之若鹜的食府。并且,这儿的美食,几乎全是这方水上的活物,这块地上的植物。
川西民俗:“偷青”
汉阳盛产一种苞苞青菜:青得如玉,菜心纯白,菜的主体是起包包的叶片,厚而脆爽,只在最边沿才是薄如纸的散叶。这种青菜长于冬季,老点的可作泡菜,嫩的在腊月间煮老腊肉,味极清鲜。──便是一般的农家,那几月摆上桌来,大多是一碗油亮色的老腊肉,一大碗如碧水般的青菜汤,荤素相宜,既润且爽。苞苞青菜做泡菜,老酸水是靠岷江水起的母子。船家将泡菜坛置于船上,成天摇荡,土陶内风生水起。泡菜隔夜开食,尤见本味:脆、嫩、清、甜,拌以红油小葱,入口饱满,化渣润肺。泡得老点,自然醇厚绵香,便于打汤锅底子,煮江团是极品,煮黄辣丁是佳品,便是煮普通鲫鱼也算是上品。
青菜有口福于人,自然有口碑于外。但凡一引种外地,走出青神这片属于岷江的水域,那苞苞便一律退化:叶面枯黄,叶片干瘪,无嫩苞倒有老皮。川西大多有“偷青”习俗,多见是青就偷,如青笋、小葱、芹菜、蒜苗之类。汉阳的偷青就只限于偷这种特殊的苞苞青菜,于农历正月十五之夜,俨然是走亲戚进菜场一般,趁人不注意时,选择隐蔽处,翻菜园入他人地中,夜色里蓊蓊郁郁的一片,也不需照明,往大点的青菜上伸手,于根部一提,将菜连些细土提起来,快速离去,回到家中刀削水洗,切成玉色方块,那边就有老婆婆拿出为过年特别蒸好的“枕头粑”。这枕头粑是腊月间以糯米和饭米混杂做的,──水泡润透后,石磨加井水,推细后用筲箕加帆布过滤,形成米粉子,再割得竹林水塘边的粑叶裹一层,于大蒸笼里蒸熟。那柴火用树篼做燃料,也得二三个小时方能蒸熟,否则不过心。吃枕头粑一般要留到正月十五之夜,就是为了配合偷青。先将青蒸煮得六七成熟,加盐、猪油出味,再将切成小块的枕头粑下锅,几分钟里,粑已煮软,菜刚煮熟,便加上葱花、味精,盛入碗里便可上桌。一家人也不怕这是“偷”来的,大人小孩都喊:“吃青菜枕头粑啦!吃青菜枕头粑啦!”白的粑,青的菜,温润的汤,看得透亮,吃得轻爽。因是大年夜,老人总要念一句:“一青二白好过年。”如有小孩认真问大人为啥去偷别人的菜,大人总是很有底气地回答:“不是偷别人,是亲戚的,不然为啥叫‘偷青(亲)’呢?”小孩便放心吃,老人则意思几下就完了,还要在屋里念几句民谚:三十晚上大月亮,贼娃子进门偷尿缸,瞎子看见喊逮倒,聋子听见在街上,瘸子跑上去把他抓……
唱的全是反话,从那透着灯光的木板屋里传出来,在古老的石板街上久久回响。
汉阳鸡·江团
据考证,青神县是第一代蜀王蚕丛氏的故乡,栽桑养蚕,历史悠久,曾经与成都簇桥并列为四川两大生丝市场。乐山最著名的“嘉定大绸”,必须要汉阳丝才能织得出来。桑陌之间,最宜种的就是花生,──桑树成行,花生成片,立体种植,套种间种,都是一幅画。
当地花生因颗粒大、产量高而饶有名气。多年来,远在成都南站一带,总能看到一帮小贩背着背篓卖花生,这些小贩和他们的背篓以及布袋里的花生都来自汉阳。
每当花生收获之后,残留在地里的花生很快会长出虫子来。这时,汉阳人便他们的鸡放到坝上,啄食土中的花生和地上的昆虫。以花生和昆虫喂养的汉阳鸡,在野外敞外的自然环境和运动觅食的生长过程中,只只出落得油光鲜亮,肌肉发达。正是这种独特的食物结构和喂养方式,使汉阳鸡颇负盛名,从而留下“嘉腐雅鱼汉阳鸡”的说法。
汉阳鸡肉质细嫩,最宜白宰。井水柴火童子鸡,皮脆肉嫩,佐以芝麻、炒花生、精盐、白糖,入口化渣,一时传得很远,而今,青神县城乐山市,应了生态消费的春风,汉阳棒棒鸡的旗号也如“千树万树梨花开”,铸成了时尚社区居民的熟食点,“胡记”、“张记”,一个个竞相亮相。
汉阳下面有江有峡,因了李白诗中有一句“影入平羌江水流”,所以水叫平羌江,峡叫小三峡。平羌三峡被称作“鱼窝”,是名贵鱼种江团的老家。除了江团,那里盛产的珍稀河鱼还可数出一大串名字:白甲、青波、鲇鱼、黄辣丁……全都是肉质细嫩、味道鲜美的上佳鱼类。上个世纪70年代,西哈努克亲王到成都,省里派专车来青神,同时电话打到三峡各乡镇:“为了第三世界人民的友谊,钓到江团上报。”江团钓上来了,北京吉普就在码头等。其后又有朝鲜领袖金日成、尼泊尔田国王比兰德拉享受了这种“接吻的感觉”。现在江团是日渐稀奇,但细嫩的鲢鱼、黄辣丁,还有已变得稀少的白甲、青波、翘壳,都是鱼窝里野生的上等鱼种。
峡内林木蓊郁,亦是生长果类的天然园林,最尊贵的水果当数荔枝,远在唐代就成了进献杨贵妃的贡品。当年为贵妃养颜做过贡献的荔枝树,至今据说还有两棵存活,每到七八月间,仍有鲜红的果实挂满枝头。有幸啖上一二颗者,亦会发出“不辞长作汉阳人”的感叹。
涛声依旧
有人说青神汉阳沾了胡北汉阳的光,为那名“晴川历历汉阳树,芳草萋萋鹦鹉州”的唐诗名句。但我们到汉阳时,就巧遇了103岁的张文帆老人,他曾是解放后汉阳、罗波两乡并一乡时的首任乡长。张早年就读于汉阳小学。清朝举人、小学校长帅王佐作有一首《汉阳小学校歌》。张文帆老人轻声给我们唱了一遍,虽然声音有点沙哑,但气势宏大,歌词也有苏东坡“大江东去”遗风:“看校外,大江东,波滚滚,势汹汹。须臾间,出羌戎;倾刻里,过巫峰。淘尽英雄,浪去秋冬。茫茫前途,狂澜汹湧,问谁可挽,高唱大风。”我想,此汉阳,彼汉阳,说不上谁沾谁的光,它们都是历史遗落在今天的明珠。
上一条:童年的记忆
下一条:公房碎忆
【关闭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