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陈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城青神,买上了新房,心想,这是自己最后的心愿了。可住进去不久,老陈又有了想法:能开车该多好,若能开车,带着老伴去乡村摘摘果,赏赏花,多爽。
买车是小事,儿子有的是钱,买辆车容易,可自己要会开呀。老陈思忖着,走进一个驾校报名点,接待他的是一小姑娘,姑娘问:大爷,您多大了?六十六,老陈回答。姑娘一脸严肃:六十六岁还学啥开车,你以为驾照好拿呀,别白浪费钱!我们这里不收六十五岁以上的。
老陈想开车的愿望落了空,悻悻然回了家。看着心事重重进门的老陈,李婆问:又咋的哪?老陈给李婆讲了自己的想法和遭遇,李婆笑眯眯的,不动声色。每次都是,老陈动心思,李婆便动嘴。儿子知道了老陈的心思,周末回家,带着老俩口来到车辆专卖店。店里全是老年电动汽车,儿子给老陈选了一辆最好的,三分钟教会了老陈怎么开。
老陈开着车,带着李婆从东街“好又来”饭店经过时,专门刹了一脚,和在店里张罗生意的老刘打招呼:生意好!
老刘放下手中的活,过来围着车转了转:才买的,这车安逸,你享福哟。
老陈忽然意识到,不知从何时起,看见“好又来”饭店,他已经没有那种痛悔的感觉了。看着忙碌的老刘,他竟有几分得意。
四十年前,那时的老陈还是小陈,那是的李婆还是李妹。小陈顶父亲的班,进了食品公司,并分得一套房,虽然只有30平米,但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。食品公司,管着全县人的吃喝,又有公房住,让很多人羡慕。年轻时的李妹如花似玉,小陈因为有这条件,才获得了她的芳心。李妹嫁给小陈,为小陈生了个儿子,李妹因小陈的关系,在食品公司有了零时工作。他们这样的生活在当时很令人向往。
随着儿子的长大,小陈有了烦恼。儿子一两岁时,一家三口睡在一张床上,两口子亲热,儿子不懂。儿子大点时,常常从熟睡中醒来,睁着大眼睛问:爸爸妈妈,你们在做啥?让小陈尴尬不已。因为儿子,晚上李妹总不让小陈亲热。白天儿子上幼儿园,相对安全。可白天一没时间,二没心思。只有晚上静下来,才会想那事。为了儿子,他们比偷情的都小心。客厅沙发上,豆腐块大的卫生间,成了他们泄情的地方。
这么下去,也不是办法。小陈站在那套30平米的屋内发呆。几平米的厨房,豆腐块大的卫生间。所谓的厅,就只有10平米,一个三人布沙发,一个木柜,一些乱七八糟的家什,已经物满为患。居室稍大点,一张床,一个衣柜,一张桌子,剩下的空间只容两个人打个转身。想给儿子放张小床,却找不到落地的位置。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空间,这有限的空间,怎么用,他想不到好的办法。纠结了一阵子,小陈终于豁然开朗,读书时有上下铺,做个上下床不就得了。
有了上下床,小陈顺意了几年。儿子在上床,他们在下床,晚上两口子干那事,虽没那么放松,但也少了许多顾忌。
日子过下去,问题就来了。儿子十二三岁,懵懵懂懂。做那事,总有点动静。每天早晨起来,小陈见到儿子,有点不好意思。让小陈不安的,感觉儿子见到他有点难为情。
90年代初期,小陈的食品公司改制解体,小陈下岗,李妹失业。食品公司商铺和厂房变卖,变卖后小陈他们可以分得很多的现金。领导说了,同等条件下,公司职工可以优先购买商铺和厂房。东街的“和平饭店”,小青瓦房,有三间铺面。每间约50平米,一万元。小陈估摸了下,分得的现金多差不多可以买一间。最重要的是铺面的后面有一间工作用房,10来平米。想着能和儿子各有一方空间,小陈竟乐出了声。
小陈第一个报名购买。可回家给李妹一说,李妹死活不同意。能分七千多元呢,差点就是万元户。李妹何时见过这么多钱,万元户多体面,这钱可以留着供儿子上大学呢。若买一破门面,一分钱没了,还欠帐。说不定是肉包子打狗,那钱就有去无回了。李妹能同意吗。李妹的坚持,加上小陈对未来的不确定,买铺面的事就黄了。
揣着分来的七千多元钱,李妹心里踏实,小陈心里也踏实。儿子上大学的费用总算有了。至于日子嘛,小俩口还年轻,打打工,经营点小买卖,日子也能过好。
90年代末,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小城,一声旧城改造,让大陈悔不当初了。当初自己想买的那间铺面,东街的老刘买了去,经营小吃,生意不温不火,阴悄悄地过了几年,迎来了它的春天。旧城改造,铺面拆了,赔偿给老刘的是同等平米的新铺面,还外加一套100多平米的电梯楼房,在当时,总价值二十万元左右。而自己的七千多元才变成了八千多元。老刘用新的铺面,经营起了小饭店,起名“好又来”。旧城改造,街道宽了,路灯亮了,老刘的生意也火了。老刘有楼房住,钱儿也赚得欢。想着这本是自己要过的日子,大陈不仅后悔,而且还戳心窝的痛。
大陈每次从东街“好又来”饭店经过,都会痛悔一番。大陈每次被戳了心窝,回家就会埋怨李姨。若李姨知错了,战火很快平息。若李姨也较劲,俩口子总会大吵一架,有时还动起手脚。本来恩恩爱爱的两口子,为此是三天一吵嘴,五天一闹腾。儿子说过大陈多次,过去的就过去了,不要再提了节,但大陈总是忍不着。大陈哪知道,其实李姨也悔,肠子都悔青了,大陈说她,她不烦吗。李姨说了,早知道变化这么快,当初就是砸锅卖铁,也要把“好又来”饭店的铺面买下。
大陈因此犯了心病,自己来来回回要经过东街,要从“好又来”饭店门前经过,一经过,心病就发作。
说又说回来,一晃眼,儿子大了,考上了省城的大学,离开家了。两口子总算有了自己的空间。可是小陈也变成了大陈,李妹也变成了李姨。
一晃又过了几年,大陈住的30平米的平房,也拆了。大陈可以分得一套120平米的楼房,或者分得和楼房等价的约十万元现金。大陈当然想有一套自己的住房。但问题来了,儿子大学毕业在省城创业,按揭了一套大房子。儿子说了,一套四,有他们的,有孙子的,有保姆的。意思是以后跟儿子住。关键是,儿子的房子装修后还差近十万元。儿子的事为大,大陈和李姨不容商量,意见便达成一致。拿着十万元拆迁赔偿款,大陈和李姨去省城投奔了儿子媳妇。
儿子很有出息,大学毕业,先是帮人打工,现在自己开公司,公司越做越大。省城的生活虽没有自己想象的舒心,但有新房子住,有保姆侍候。周末,儿子媳妇还带着他们出去走走看看,享受呢。
大半辈子了,大陈很少出门。以前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。大陈到儿子家定居的第一个春天,这是大陈最开心的日子。儿子开着大奔,带着一家人去旅游。从省城出发,经过贵州、广西、广东到海南,一路耍起走。桂林山水,黄果树瀑布,三亚风景。大陈总算见了一回世面,看到了与家乡不一样的山,不一样的水。大陈没想到祖国河山,这么好。李姨更是激动,兴奋得像个孩子,拉着大陈不停地摆款,在大陈面前装姿作态留着影。让大陈很受用,让大陈有点初恋的感觉。
这次旅游归来,大陈对旅游上了瘾,一发不可收。远远近近的,俩口子一周半月的总要出去一趟。儿子说了,你们想出去就出去,不用考虑钱。几年下来,省城境内大大小小景点耍得差不多了;国内几大旅游城市,主要旅游景点也去过了;什么泰国、越南的,还出了几回国。
如今,大陈变成了老陈,李姨变成了李婆,他们开始怀念小城。
这些年,他们每年都会回去两趟,每次都有惊喜,惊喜的是小城变美了,变大了。烦恼的是变得他们不认识了,找不着北了。老陈眼里,小城比儿子的省城好,省城车太多,人太挤。小城青山绿水,嗅得到远处的山花香,听得到岷江河潺潺的水流声。
特别是小城离乡村近,乡村田野里那水灵灵的蔬菜水果,让他眼亮嘴馋。每次回小城,老陈也会去见会会老伙伴们。见老伙伴们喝着小酒,品着淡茶,打着小牌,悠闲而惬意。老陈嘀咕:这种日子,神仙过的呢。省城里,儿子媳妇,早出晚归的,孙子忙读书,保姆和老俩口说不到一块。这几年常出去,如今,能去的地方也去了,该看的也看了,人也老了。老陈想清静了,想老朋友了,想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城了。老陈的心思李婆知道,老陈的心思也是李婆的心思。李婆给儿子一提,儿子爽快地答应了:小城现在有很多在建的商住楼盘,你们去选吧,选好我去办手续。老陈李婆欢欢喜喜地回小城选房。在小城工作的侄女陪同下,他们来到青神县城最好的小区。老陈说两室一厅就行了,就两人住,太宽了浪费。李婆要选四室两厅。李婆说,儿子、孙子回小城得有地方住,儿子媳妇一间;孙子一间;老陈睡觉打呼噜,独自一间;李姨她自己一间。
李婆的话,让老陈百感交集。三十年前,两口子想在一张床上踏踏实实睡一觉,不容易。如今有条件了,却觉得各人一张床,才能睡得安稳。想到此,老陈不由得一阵窃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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