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念坝坝电影

自从有了电视后，二十多年没有进过电影院。不久前，根据上级指示,组织机关干部看电影，当然，这是一部很有意义的影片，而且是发电影票，可能组织者有这样几方面的考虑，一是让大家都有受教育的机会，二是也算是一种福利吧，大家都该享受，另一方面也有督促的意味。我也有一张票，而且是按时进电影院，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，放映时间到了却只有我一个人，但放映员也许是忠于职守，也许是为完成任务而已，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仍然按时放映，我窃喜，算是我的包场。电影开始后半个小时，才陆续来了两三个人，电影终场也只有这两三个人。

我虽然眼睛盯住银幕，但却心不在焉 ，此情此景让我的思绪穿越四十多年的时光隧道，回味着在乡下看坝坝电影的场景。在那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，文化生活也很贫乏，经典名著被打成“封、资、修”，除了学毛主席语录，读报纸社论，基本上没有什么书可读，。我们这些血气方刚求知欲旺盛的农村青年，往往把看电影作为增长知识，了解外面世界的途径，我们经过一天辛勤劳作后的娱乐活动就是想看电影。只要一听说哪儿要放电影，整天心情都很舒畅，劳动干劲也很足，巴不得天早点黑下来，更希望生产队长宣布早点收工`，如果是这样，我们一定会祝愿队长“万寿无疆”！当队长一吹收工哨，我们这些少男少女像脱缰之马，犹如离弦之箭般奔向坝坝电影。 坝坝电影往往是青年男女聚会约会谈情说爱的最佳场所。在那样的年代，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犹如搞地下工作，恋人在街上相遇也要像陌生人，即便同路也要相隔丈远，更不能摩肩接踵；同在田间劳动，也不能随便搭讪，更不能有亲昵的语言和动作，否则，被视为作风不正或道德败坏。但进入坝坝电影的环境，他们可以牵牵手，让两股暧流像电流般传递着爱的信息，他们眼睛盯着银幕，却用余光相互扫射，相互倾诉与电影内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话题。人们都伸长脖子盯住银幕，被电影主人公的悲欢离合跌宕起伏所吸引，根本无暇顾及周边演绎的无数美妙和激动人心的风流韵事。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，时不时有一拨搞恶作剧，扯地皮风，提劲耍霸的青年，一会儿哗啦啦往东边掀倒一群，一会儿又啪啪地往西边压倒一拨，男的吼骂女的尖叫。随着东倒西歪的人流，恋人们顺势相拥享受浓浓的爱意而不感到别扭和尴尬。

坝坝电影还是儿童的乐园，他们的乐趣不在电影，他们穿梭在大人们森林般的大腿间捉迷藏，大呼小叫气喘吁吁满头大汗，时不时地碰着大人们的手，踩着大人们的脚，撞着大人们的腰，但大人们被电影情节所吸引，从不计较这些。电影一完，他们都趴在父母的背上呼呼入睡。

坝坝电影的内容比较单调，革命样板戏如《沙家浜》、《红灯记》、《智取威虎山》等，村村必放人人必看是政治需要，有人戏谑说，“文革八年，八亿人民看了八部样板戏”。可以这样说，样板戏对京剧这一国粹，普及率之高，观众人数之多，深入人心之久，艺术之精湛是前所未有的。现在五六十岁的人，无论是男是女，有文化的还是没文化的都能哼上几句。现在的流行歌曲，各类中外大片，无论怎么吹都望尘莫及。就连我这个毫无艺术细胞对音乐一窍不通的音盲，在闲暇时，高兴时，朋友聚会时，也能脱口而出地哼上几句，如《沙家浜》中草包司令胡传魁：“想当初，老子的队伍才开张，十几个人七八条枪……”阴险狡诈的参谋长刁德一：“这个女人不寻常，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……”，新四军交通员阿庆嫂：“垒起七星灶，铜壶煮三江，摆开八仙桌，招待十六方，来的都是客，全凭嘴一张……”故事片也屈指可数，国产的如《南征北战》、《上甘岭》、《地道战》等，；国外的如苏联的《列宁在十月》、南斯拉夫的《桥》，朝鲜的《卖花姑娘》，阿尔巴尼亚的《第八个是铜像》等。但我们仍百看不厌，今天晚上这个大队看，明天晚上那个大队看，甚至跑几十里路到外公社看，还常常自我调侃，南奔北跑去看《南征北战》，冒着倾盆大雨看《宁死不屈》，英雄白跑路去看《英雄小八路》。

坝坝电影最令人讨厌的是开演前的领导讲话，到哪个大队放映都要由大队书记讲一通催粮催款“双提留“，计划生育刮宫引产，粮食生产收种管之类的陈词滥调。令人更讨厌的是大队书记过完了话瘾，工作队长又作一通关于想共产主义、干社会主义、刹资本主义、批修正主义之类，老百姓不愿听而又听不懂的大道理。因为当时的工作队名目繁多，如基本路线教育工作队、“批林批孔”工作队、“三分之一”工作队等等。迫不及待的观众在内心诅咒，巴不得来一个响雷把讲话人劈死。小伙子们则把食指放在嘴里吹出尖利的哨声以示抗议。

领导们终于作完指示，放映机上的胶盘开始转动。但令观众失望的却不是故事片，而是《新闻简报》，不是“工业学大庆”，就是“农业学大寨”，或者是工厂车间田边地头“批林批孔”，科学种田，防病治虫等。其实新闻早已变成旧闻，因为从京城放到省城、县城，再到我们穷乡僻壤。当时流行的顺口溜很有意思，“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是莫名其妙，罗马尼亚的电影是搂搂抱抱，越南的电影是枪枪炮炮，朝鲜的电影是哭哭笑笑，中国的电影是新闻简报。”因为离正片还早，观众犹如一锅粥，该说的仍在说，该吵的仍在吵，该闹的仍在闹，该骂的仍在骂。

历史需要记忆，在记忆中回望历史。甜蜜的记忆让人回味无穷；苦涩的记忆让我们更加珍惜现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