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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阳是一种情结

  
日期:2014年06月23日  作者:雪夫  来源:县文联  点击:[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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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起汉阳,我的想象始于一顶花轿。

想必当初坐轿的生母泪水潸潸,三番五次掀开帘子一角,想透过薄薄的大红盖头,再看一眼汉阳。

生母嫁到夹江,倘如走水路,得沿平羌小三峡顺流而下,经悦来、天公山、长山埂,再过关庙,然后泊岸乐山。之后,便是旱路了。

生母说年轻时候常回汉阳,父母和兄妹还在,重要的是汉阳盛产花生、菸叶,要贩往夹江。后来的一次闲聊中,我问生母多久没有回过娘家,生母说,怕有二十来年了吧,那边有你的大舅。

事实上,跟生母的那次谈话,是我第一次去汉阳不久。我清楚地记得,当我说出汉阳二字的时候,生母的眼睛亮了一下。

那时,我还没有开车,是一个爱好摄影的友人用桑塔纳载去的。此前,我说眉山的古镇,除了洪雅的高庙与柳江,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。他说有,青神的汉阳。

我涉足摄影不到一年,一台尼康D100照相机成了我的第三只眼。囿于工作性质,我没有更多的时间,像某些风光摄影师那样,翻山越岭寻找理想的角度和守候光线,往往只能将镜头转向身边以及近郊。好在眉山城区距汉阳并不远,直线距离35公里,开车也就大致四十分钟。

汉阳得名于汉代,说是有阳姓人家迁徙此处,专事农桑。汉阳又叫汉阳坝,缘于岷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,近乎半圆,形成冲积平原,地势平坦且土质肥沃。镇子不大,三面临水,是名闻遐迩的水码头。我在石板铺成的井字形街巷边走边拍,似乎听得见昔日的闹市声——那些暗褐色的木板房,说不定正是从前的丝铺、酒肆、茶楼或客栈。有店小二穿进穿出;高高的柜台后面是账房先生,头戴瓜皮小帽,帽子上的玉饰闪着亮光,帽子下面是一双骨碌碌的眼睛;堂上坐满了人,著青色或黑色的长衫短袄;偶有鲜亮的颜色晃来晃去,大都是跟随长者赶场的孩子。我不知道有多少桩生意,是在一张张竹椅的吱嘎声和一次次茶杯、酒杯的碰响声中交易的。只知道古汉阳的影子在镇子的旮旮旯旯像火光似的明明灭灭,——青砖、飞檐、四合院、封火墙、吊脚楼……

此后,我访汉阳简直有点上瘾,拢共六次,也不全是拍片。有两次,手里捏住的只是徕卡便携相机。就想随意走走,好比在一间屋子呆久了,想出门透透气,谁知一挪动步子便到了汉阳。

相对于街景,我更喜欢拍汉阳人。

有一次,在我即将离开汉阳的时候,从烟熏火燎的木板房中伸出一个孩子的脑袋,一闪又不见了。我旋即打开相机快门,蹲着。孩子又伸出脑袋,发现我,然后嘟起小嘴,扮了个鬼脸。见我端着一块黑不溜啾的疙瘩,孩子似乎有些害怕。须臾,慢慢露出半边脸来。我对孩子笑了笑。终于,孩子探出大半个身子,又再次缩回去,再慢慢露出半边脸。我明白,孩子是跟我玩藏猫猫的游戏。我赶紧按动几下快门,放下相机,尽量做出一副可亲的样子,又得片若干。

还有一次,我在镇边上遇见一位老人,她刚从地里回来,背篓装满青菜。或许是老青菜叶,用于喂猪,也可能是喂鸡。宽大的竹篓压在老人背上,像一座小小的山。老人步子缓慢,一步一摇晃。老人发现我了,大概是一时弄不清我在做什么,停下来望着我。老人复又往前走,依然一步一摇晃。这时,旁边一位农妇走过去,对老人说:人家在照你呐。老人好像明白了什么。农妇转身对我说,老人耳聋,八十多岁了,成天闲不住。

回到眉山,我将图片整理成帖子,题为《汉阳造像——背菜叶的老人》,发往互联网某论坛。有人说这是“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老人,真实的温暖”;还有人说“很人文很感性很感人”,是“生活的感动,感动的生活。”记得帖子末尾,我这样写道:“老人笑了,是一种让人心里有些发酸也让人温暖的笑。我并不知道老人的身世、家庭,甚至不知道名姓。在农历腊月的汉阳,灰色的天空透不进一丝阳光。我单膝跪地,为老人拍下这组照片,——为老人,也为母亲。”

我想我之所以频繁去汉阳,一定是为了寻找某种东西。那些乡里乡亲脸上荡漾的笑意,那些烟痕依稀的灶台和墙角的余温,还有叮叮当当的铁匠铺……于我生活的这座城市,是渐行渐远的记忆。于我自己,是一种久违的感觉。

多年以来,我用相机记录了上百个瞬间的汉阳,画面零碎。直到有一天,当我打开电脑,逐一翻检硬盘上有关汉阳的画面,便想,什么是幸福?这个挂在文化人嘴边的单词,对于汉阳的百姓意味着什么?更多的时候,就像画面所呈现的,日子波澜不惊,人们生于斯,长于斯,也将终老于斯。比如雕刻龙头拐杖的三个师傅,他们围坐一起,各人手握一根木棍,手指飞快地动作着,屋子中间吊一串用报纸笼住的腊肉,下面是阔边火盆,燃烧一些雕刻下来的木屑,静静燃烧的木屑如师傅安详沉静的面容,并不发出太大的声响;比如丁字街口斜对面的理发师傅,我看见顾客脸上涂抹的洁面泡沫,被一面锋利的刃一点点刮去,之后捂一捂热毛巾,脸就容光焕发了;又比如做秤的陈燕师傅,曾经上过中央电视台的“留住手艺”特别节目,说父亲靠这门手艺养大兄弟姊妹六人,自己做秤也快四十年了。的确,四十年光阴,对于陈师傅是漫长的半生,对于汉阳却是一瞬。无数个一瞬,串成一个古老的汉阳。而所谓的幸福,我已然从陈师傅的脸上隐略读到,就在我认出他来,夸他是个名人时,他嘿嘿笑了,双颊竟有一丝羞赧。

不过,与汉阳人相比,汉阳的旧貌倒不时有了一些新颜:去年,汉阳籍的我国著名民法学家梁慧星教授,其捐资修建的图书馆在汉阳落成,免费向社会开放,是省内首家县级民办公助图书馆,有书上万册。我在阅览室的一排杂志中间,赫然发现几册今年改版后的《四川文学》,我是这本杂志的美术编辑,兴奋了半天。还有汉阳与罗波夹岸的一段岷江,河滩上的卵石沙砾堆成山,有机械正在作业,说是建造梯级电站。

如果建好梯级电站,岷江就可以蓄水了,江面就阔大了,又可以通航了,而汉阳这个古老的水码头,该逢春了。

这是我的想法。据说,也是更多人的想法。

至于跟生母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汉阳,我会再去。就在上个月,我回夹江看望生母,她已经八十有八。我说妈,想不想回一趟娘家,我开车陪您。生母说:那边都莫得人了,我也走不动了,你背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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